從小生在茶鄉。每到春天,漫山遍野都是碧綠的茶樹,茶樹中間有蘭花密布,于是故鄉的蘭花茶,便是我們這些女人們采制的。
吃過早飯,就背著竹藍去山上摘茶了。在我的故鄉,永遠都是靜謐的。水,靜靜地流淌。有魚在水中,也是悄無聲息地游著的。茶山,是空曠的,美麗的。茶樹高高低低不一,只有蹲在那,或者帶個小木凳坐著。雙手在茶樹上翻飛,悉悉啐啐。有風微微吹過,一陣蘭花的幽香。如果沒有人陪著說話,是會昏昏欲睡的。
很多次,我就是這樣幾乎睡著了,于是母親一聲斷喝,讓我一下子驚醒過來。羞愧地聽著母親的責備,如果不遠處有鄰家嬸子在摘茶,總會為我辯護:讀書的伢子心累呀!可能心是累些,我不僅愛磕睡,還常常發呆。因為太靜了,只有天上的云和鳥淡淡飄過。孩子總會感到孤獨??倳氲竭h方。
要是蘭芳在,就熱鬧了。她會唱很多名歌。還有廬劇。她的嗓音清亮,圓潤,她若唱歌,一片山都是笑臉。
可惜,我們不是常一起。因為山太大,各家的茶山又都分布很散。于是在山上摘茶時,總想著要是集體采茶就好了。那時候,實在不喜歡和母親在一起,不但挨罵,還沉悶。她總是想著家中的生計,繃著臉摘茶,母親的摘茶速度太快,是村莊的快手,這讓我還很自卑,摘的茶草總不如她的多。
想回家吃飯了,然而母親說,干脆把這塊山的茶摘完了再回家,省得再跑路。于是我的臉也繃著,壓著火氣,快快地摘?,F在,我偶爾和女兒一起做事,總是調節歡樂的氣氛,就是那時候太壓抑了吧?
終于回家了。還要生火做飯。傍晚時,就開始炒茶了。母親將火燒的大大的,手抓茶草在滾燙的鍋里,用竹絲扎的炒把將茶草上下翻飛。一邊生炭火,將殺過青的茶葉放在竹烘斗里烘,就這樣一邊炒,一邊烘,兩邊照應,火候是很重要的,太大,糊了,弱了又不香。
終于將茶炒、烘好。已經深夜。趕緊洗漱睡下。不過片刻。就被母親叫起,要賣茶了。
天還是黑的。好在人多。沒有月光的時候,要打著手電走五里多山路,終于到集市。早已人聲鼎沸。拎著茶,就有點像葉圣陶筆下賣米的那些農民。路邊站滿了收購茶葉的人,有的就是販子,收了再去轉手賣。然而我們是不管的,只要你給的價格合適,又不扣稱,就趕緊出手。
由于面相白皙,總被收茶的人誤會為茶販子,不肯收我的,那時候,心急的,就恨沒有一頂氈帽,證明我是茶農,不是販子。如果走投無路,就只好讓一起去的嬸子,幫我賣。不管什么價錢了。所以我每次賣茶回家,都要被母親責備,她對我很失望,說我沒有姐姐能干。我眼淚汪汪。
有時候,和堂嫂換工,她幫我家摘一天,我幫她摘一天,我最喜歡這樣了。和堂嫂一起,她會跟我說許多村子里我不知道的趣事,有時候,她也會說一些讓我眼熱耳紅的閨房之事。
知道制茶的辛苦,對茶應當是很熱愛的吧?很久沒有采茶了,前天打電話給堂嫂,她說茶樹發青了,山綠了,讓我好向往故鄉。在那里,我有田有地,這是我的父母留給我的財產,全部交給她和堂兄打理,但是我連回去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。也不是沒有吧,更重要的是母親在姐姐家。沒有親人的故鄉,是懶怠去的。
周末,我是幸福的。泡一杯茶,捧一本書,任它香飄四溢。茶香幽幽中,可以想念故鄉,可以回首茶的往事…… (鄭紅梅)